连续两三天,县委书记丁洪涛回到光明区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家,而是在光明区招待所会见《法制观察报》的记者王朝辉。
为了保险起见,也为了能让县委书记丁洪涛彻底地打开心扉,王朝辉并没有安排随行的女同事一同做记录,而是和丁洪涛两个人像朋友一样在招待所里讨论案情。两个人就在王朝辉的房间里摆了两个座位、一张方桌、一把瓜子、几把花生、一壶清茶。
对,就是那种最常见的白瓷壶,壶嘴还有点磕碰的痕迹。茶叶是王朝辉从京城带来的茉莉花茶,算不上多名贵,但香气浓郁,在这间陈设简单、墙壁有些泛黄的招待所房间里,也算是一点难得的慰藉。
白炽灯光有些昏黄,光线落在丁洪涛略显疲惫的脸上,也落在王朝辉那个摊开的、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本上。王朝辉拿着本子写写记记,越写越觉得后背发凉,这整个东原市从上到下,岂止是出了问题,简直是烂到了根子里,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腐朽气息。
王朝辉将整理好的思路与县委书记丁洪涛交流了起来,他放下笔,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眉头紧皱说道:“丁书记啊!我虽然没有在基层担任过主要领导,但基本的组织层级我还是清楚的。市委书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,这个田嘉明,不过是一个正科级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嘛。于伟正书记和田嘉明之间,级别差得不是一点半点,中间隔着县处级、副厅级好几道坎。于书记完全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回护田嘉明,说句实在话,他们两个之前有没有打过照面,认不认识,恐怕都得两说。这里面的逻辑,我实在是有点想不通。”
丁洪涛端起茶杯,并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略有些惆怅,脸上带着郁郁不得志的神情,目光似乎透过了窗户,望向外面的沉沉夜色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放下茶杯,缓缓说道:“王记者啊,你在上面机关待久了,可能不太了解。基层政权的运转,有它非常复杂、甚至可以说是微妙的一面。不能光看级别,还得看关系,看圈子,看势力啊。”
王朝辉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,在看势力这句话上,画下了横线。
市委书记手底下也要有人干活,要依托具体的人来实现自己的意图和目标嘛。哦,我打个比方吧,可能不恰当,但道理是相通的。你看三国里的刘备,刘备再是汉室宗亲,胸怀大志,他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,谋划要靠诸葛亮,打仗要靠关张赵。当领导的,道理也是一样的。你看着高高在上,手握权柄,但如果底下没有一批真正能办事、也愿意为你办事的人给你撑腰、给你站台,那你就是孤家寡人、光杆司令,很多工作部署下去,也容易落不到实处,推不动啊。尤其是在咱们东原,于书记也非常器重从平安县出来的那一批干部。”
王朝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但眼神里还是有些困惑,他接着说道:“按照您的这个思路,是不是可以说,东原的基层政权,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被以平安县籍干部为代表的地方势力,或者说是一种‘门阀’所影响甚至把控了呢?”
丁洪涛闻言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不慌不忙地摘下那副老式的黑框眼镜,从裤兜里掏出一手帕,仔细地擦拭着镜片,动作慢条斯理,颇有一丝学者的沉稳气度。
他一边擦一边说:“王记者,你也是文化人,见识广。咱们从历史上看,自古以来,地方上的大家族、大门阀对基层政权的渗透和控制,其实就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过,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。平安县出来的干部,在东原盘踞多年啊,互相提携,关系网织得又密又结实。但整个东原市九县二区,你去看一看党政领导班子成员的简历,粗略算一下,得有接近五分之一的人,要么是在平安县担任过重要职务,要么本身就是平安县的人。我给你数数看啊,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、副市长郑红旗、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,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,